刘擎等五位学者眼里的元宇宙:一场始于“无聊”的私奔
区块链资讯作者:大观天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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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4日,五位大观学者齐聚深圳书城,以元宇宙为切入点,分享了未来数字秩序的可能性。以下为对话的文字版本。
张笑宇:元宇宙的起源,是人类的“无聊”
元宇宙是现在最热门的话题之一,我想先跟大家分享一下,我怎么看待元宇宙以及虚拟世界电子消费产业的诞生。很多人说元宇宙诞生于赛博朋克,诞生于70年代电子产业的进步,但是从我们的角度讲,元宇宙的起源,有一个社会学基础,它就是人类的无聊。
我没有开玩笑。有一个学者叫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他有一本书他就说,人类从20世纪70年代迎来自动化技术之后,进入了一个普遍的无聊时代。
图 | 齐格蒙特·鲍曼
为什么?前两次工业革命不仅带来了产业发展、经济进步,还带来了工作伦理的形成,一个人只要学好技术,努力工作,就可以赢得一份体面的工作,获得同事和公司的尊重,拥有一个众人羡慕的人生。但是到70年代自动化技术出现之后,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远快于我们每个人得到的工资水平的速度。越来越多的工人被机器淘汰、被技术淘汰、被计算机淘汰,原来的工作伦理开始难以为继,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优化”了。每个人都越来越内卷地参与到科技竞争和经济竞争中,不再有人相信自己能在一个企业干二十年、干一辈子,所有人都变成了打零工的人。现在流行的一个概念叫“斜杠青年”,其实20世纪70年代的西方早就流行过。
旧的工作伦理崩塌了,新的伦理自然而然就会起来,这个伦理就是消费主义。你活在这个社会里面,不会有人再肯定你的工作,但是会有人肯定你的消费、引导你去花钱、去追赶各种各样的潮流。而消费主义伦理里边最大的恶魔是什么?是无聊。因为害怕无聊、害怕自身价值得不到别人的认可,所以有人会通过花钱去购买外界对自己的“承认”,而这样的想法会得到所有资本家们的欢迎。所以在消费主义时代,一个优秀的人就是赶时髦的人,就是追热点的人,知道今天会出哪款最新的电子产品,知道明天什么潮牌又要上新。
而现在我们又迎来了一个虚拟时代,我们在实际商品里追逐的消费已经超越了物质层面,进到了精神层面。我今天追一个新游戏,明天追逐一个社交平台,后天希望在哪个短视频平台上成为网红。这成了一件好事,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谁这样做谁就领先了时代,谁就是最潮流的人,谁就是最时髦的人。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这样希望,那未来这个时代除了元宇宙,我们还能去到哪儿呢?
元宇宙,尽管听起来很高大上,连Facebook都改名Meta,但是在我们这些社科学者看来,它的开端就是简简单单两个字,无聊。但是同时我们也不能小瞧“无聊经济”因为这个世界不是一张有着标准答案的答卷,也许恰恰是在这种无聊中,它有可能诞生出下一个时代的希望。
我们可以回想一下现在被视为技术潮流的人工智能热潮是怎么生发出来的。华裔科学家吴恩达(Andrew Ng)在2009年的时候发表了一篇论文,他说1980年代的时候有一种人工智能算法叫Deep Learning,当时的硬件跑不起来,但我现在用NVIDIA公司生产的GPU成功运行了这个算法,效率比以前提升了100倍。人工智能就这么火起来了。但是NVIDIA是个什么公司?它是个生产游戏硬件的游戏公司。从1993年创立的时候,它就从来没想过要做一个人工智能公司,要引领人类科技的进步,它就是很简单地服务于游戏玩家的需求,结果莫名其妙它的GPU就驱动了新一波人工智能的技术革命。
图 | NVIDIA创始人黄仁勋
所以技术和文明之间的关系很有意思,很丰富,很出人意料,有时候也让我们很尴尬。我们没有想到一个从无聊中生发出来的经济,最后居然成了技术革命的驱动力。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历史,我们会发现历史中可能有80%的技术问题,背后是文明问题,同时文明的每一次重大进步,每一次脱胎换骨,背后可能又有少数几个技术在不知不觉之中启动新的历史进程。
正因为这两个领域之间有这么复杂,这么没被人设想过的这些关系,但它又对我们今天如此重要,所以我们认为这个话题我们要参与,要让懂技术的人和懂文明的人一起来参与。
李筠:技术时代,该如何理解人与人的关系?
通向未来的路从来都不是平坦的。无论什么科技诞生,都会影响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不过,科技发展了,那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办?它能随着科技发展自动就变得更好吗?我认为不是的。
历史上出现过一个现象叫卢德运动,是英国工人以破坏机器为手段反对工厂主压迫和剥削的自发工人运动。他们认为机器抢走了工作,所以要破坏机器,这在今天听起来好像很可笑,但是后面有深层次的逻辑。错误不在机器,不在科技,你对它发火没有用,把它砸了也不解决问题。但这是科技一次一次发展,一次一次对于人和人之间关系的重新提问。
图 | 卢德分子砸毁工厂机器
在这样一个科技迅猛发展的时代,实际上我们已经经历过很多人和人之间关系的不协调。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冲突,就是我们愿意花时间在手机软件上,喜欢和手机里的人相处,却往往忽略了身边的人。好像只要有新科技,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去面对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如何调整的问题。如果手机或其他什么电子产品引起了我们和身边亲朋好友关系的紧张,那我就要把手机扔了吗?好像也不现实,那不是和当年的砸机器的卢德工人一样了吗?如果这些新科技必然会改变我们的生活,那么如何重新摆正理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接下来我们必须要做的功课。
可能很多人很早就看过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Sandel)的公开课《公正:该如何做是好?》(Justice)。他一开课就跟你讲电车难题,问如果你在驾驶一辆失控的有轨电车,在分岔路口你会撞向一个人还是五个人?如果你站在天桥上目睹悲剧即将发生,身旁刚好有个胖子的体重足以制止电车运行,你会不会把胖子推下去从而挽救那五个人的性命?他讲的道德主义和功利主义的选择,也是我们日常生活当中随时面临的选择。
图 | 迈克尔·桑德尔
可能你说今天高铁已经高度自动化了,不存在这个问题,那这个问题就变到自动驾驶里边去了。假设你开车的时候是可以睡觉的,那么马路中间冲出一个小朋友,这个汽车要自动决断的时候,它到底是选择撞小朋友还是往左急速改道,撞向迎头而来的大货车?这样的急迫问题,特斯拉能解决吗?我不相信。
有一些决断是再聪明的机器都没有办法替我们人做出的。这样一种不得不做出的、令人心痛甚至心在滴血的决断,实际上是我们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有伦理的一个基本状态。我们不能试图想着让机器来替我们解决人生当中这种最复杂最纠结的问题,不能推给机器,实际上我们也推不掉。
随着新科技越来越多,我们说自动驾驶会有伦理问题,那低碳环保就没有吗?基因编辑和AI机器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些新科技背后潜藏了一大堆难以抉择的伦理问题,我们内心面对重大抉择的强度可能比柏拉图时代、孔子时代的古人还要来得大,这是对我们的巨大考验。
我没有答案,我相信桑德尔也没有答案,但这些答案恰恰可能在于,有这么一群对这个时代有丰富的、直接的、有疼痛感的人,聚在一起公开讨论甚至辩论,把各种场景、各种想法、各种担忧,各种好的不好的后果都拿出来共享。我们一起去接近这个新科技带来的新世界,一起去讨论在里边人和人应该如何相处,一起对科技所带来的算力机械力达成共识,人与人的和谐才能够得到妥善的安置,否则,强大的力量只会变成我们之间互相伤害的武器,而不会成为我们的福祉。
施展:真正的元宇宙,底层技术必须是区块链
李筠老师谈了科技怎样改变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断聚合,又会形成一个超越于任何单个人之上的更大的秩序。这个秩序,我们通常会把它理解成就是国家。但实际上如果回看整个历史,你会发现人类的秩序有一个漫长的演化逻辑。而且每一次技术进步,都会造成这种组织机制、观念系统、法律系统等等都跟着演化。
在农业经济时代,由于社会的财富规模相对比较少,在这个时候如果把财富给人们均分的话,每个人手上只能分到非常有限的一点,而且这个社会也不再有能力聚拢起足够的财富,以便建立公共秩序。
所以对应的,农业经济时代就会是一种财富分配极其悬殊的一个状态。可能那些下等人一贫如洗,少量的贵族手里聚拢大量的财富。这种情况你初看上去会觉得非常之不公平,凭什么底层人不得不工作,贵族就可以吃香喝辣。但问题是如果没有贵族聚拢大量财富,建立公共秩序,下面的这些人想获得一个安全的生存状态都不可能。
而反过来对于贵族来说,他手上所聚拢的大量财富,也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这些财富都同时附带着一系列的义务和责任,这些责任就是你手下的那些附庸的生老病死你都得罩着。如果你不去履行那些责任和义务的话,人们会觉得你不配做一个贵族。
到了工业经济的时候,财富规模急剧扩大,生存已经不再是一个太大的问题了,人们考虑的就是经济发展效率怎么提升的问题。为了提升经济发展效率,就得能够有一个足够清晰的产权边界。为了有足够清晰的产权边界,之前说的贵族对其附庸那些责任和义务,就在工业经济时代全都消失了。
而到了数字经济时代,整个逻辑进一步发生了变化。过去你根本想不到会出现的问题,在今天有可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浮现出来。以及就像刚才笑宇他谈到的元宇宙的问题。我最近在我的公号“施展世界”上发了一篇文章,讨论元宇宙的问题。我说真正意义上的元宇宙,它的底层的驱动技术必须得是区块链,而且得是公有链,这才是一种彻底的分布式的世界。
图 |?元宇宙的底层驱动技术必须是区块链
如果它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分布式的世界的话,那么此时这样的一个空间,跟我们现在所熟悉的所有经济逻辑、政治逻辑、社会逻辑全都不一样了。但是元宇宙要想有效运转,它又需要一系列基础设施,而基础设施又是由具体的硬件生产过程所支撑的。
等我们的孩子辈长大了,咱们今天所熟悉的这种世界经济政治,与他们所面对的经济、社会、政治肯定全都不一样了。而人类历史还有个特征,就是观念的演化一般来说都会慢于现实的演化。往往现实已经往前推了很远,而我们仍然在以上一个时代的观念来想象和规范这样一个已经面目全非的现实。
那么我们今天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面对一个正在出现的新世界,我们过去的观念逻辑系统,我们对于国际政治的理解等等很多东西都可能会经历一个非常深刻的变化,现在必须要进入到一个迭代的阶段。
翟志勇:我们正在经历的空间革命
如果我们承认我们现在是面临的一个巨大的人类变革,我想请大家一起思考的问题是,今天人类最大的变革是什么?我觉得不是AI,也不是大数据,也不是元宇宙,因为相对另外一个更大的变化来讲,它们仅仅是其中的一个场景而已。
所以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我对于变革的理解。我的结论很简单,就是我们今天处在一个空间革命的时代。为什么说我们处在一个空间革命的时代?因为我们人类的空间划分很简单:陆、海、空、天。我来自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我刚入学校的时候,就觉得学校的校名特别繁琐。后来我接受教育,比如“空”和“天”在物理划分中是有严格的区分的。大气层以内叫空,大气层以外叫天。我们法律上航空法跟外层空间法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法律体系。
但是大家有没有注意,陆海空天的划分是我们对于物理世界的穷尽了的想象和划分。因为外太空包括了我们能够知道的陆海空以外的所有的东西,我们都把它放到外太空里。
最早的渔猎社会、采集社会和农业社会,所有这些都发生在陆地上,因此我们所有的生产秩序都是以陆地作为我们的空间的。但是在1500年以后,由于地理大发现,我们的生存空间就从陆地扩展到了海洋。那么大家想想1500年地理大发现之后几百年间人类社会的变化,远超过此前人类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变化。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空间发生了变化,正是地理大发现重新塑造了我们的生产,一个工商社会来临,重新塑造我们的组织形式,以及导致了现代民族国家的产生。
二战之后,人类在空间的拓展中,实际在向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方向就是航空航天技术的发展,但是我们往往不太注意另外的一个空间的拓展,也就是我们在物理空间之外,电子信息技术的发展实际上塑造了一个完全全新的空间。这个空间有各种各样的讲法,比如说我们会称它为虚拟空间、赛博空间、网络空间等,但今天我更愿意用数字空间来概括它。这个空间的特性就在于,它不是一个物理空间的拓展,而是一个技术所创造出来的新空间。
我们从物理空间上来思考,今天全世界联合国有大概192个成员国。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思考,我们从数字空间来思考。假如我们是生活在数字空间里,你能够看到的是一个大的科技公司以及几个大的国家,很多的中小国家在数字空间里是没有存在感的,他们是没有意义的。
而当我们的生活更多地被数字空间所塑造的时候,地球上很多的国家在这个世界中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在数字空间中不生产,可能也不消费。因此,刚才三位老师所探讨的所有的问题,其实都需要我们去置换我们思考问题的空间。
如果我们认为在陆海空间之外,我们创造出了一个数字空间。我们从数字空间来思考所有这些问题的时候,很多逻辑就会发生变化。比如,人类生产肯定会发生变化。施展经常会讲淘宝上的消费数据会定义厂家今年要生产什么。我看耐克在讲元宇宙的时候,他们准备设计一种鞋,这种鞋专攻元宇宙。其实我们可以想象,假如元宇宙是一种可能的现实,可能耐克在元宇宙中卖的哪个鞋最流行,它肯定会重新返回到这个现实世界。你在元宇宙中有一个这种鞋,你一定希望现实世界中也会有这样一种鞋。
图 | 耐克提交与“元宇宙”平台相关的商标申请
因此,未来很有可能是我们在数字空间先去创作和定义,然后物理世界中才会去把它生产出来。也就是它发生在虚拟的空间,然后再回到物理的世界里。
你不用太在意元宇宙这个词是怎么样,元宇宙是对于我们在数字空间中新的存在方式的一种想象,未来有可能有各种版本的元宇宙,因此它代表着人类在数字空间各种各样可能的生存的方式。
有一点毫无疑问,未来的人类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碳基生命,我们在很大程度上会变成一个碳基跟硅基生命相结合的一个存在。也就是我们会有一半的生活在一个数字空间里,在那个空间里我们会被塑造,它会影响我们的认知,影响我们的生活,影响社会的生产,并且影响这个世界的组织方式。
刘擎:元宇宙的诱惑性与危险性
元宇宙其实我并不是专家,但是我最近看了很多书和文章,请教了一些专家,我得出一个结论。元宇宙是什么?元宇宙就是私奔。从我们现在不满意的空间处境中逃离出去。“私奔”,是有极大的诱惑性的,但也有非常高的危险性。所以元宇宙作为一个概念,它是一个诱惑性极强,但是危险性极高的概念。
所以有的人在说,太好了,我们终于有办法改变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得不忍受,但是我受不了的那些东西。你炫富,我贫穷,对不起,我私奔了。在那里面,我可以有同样的财富,或者比你更多的财富。
在这个世界里你颜值很高,对不起,在那个世界里我也可以变成一个帅哥美女。在这个世界里我必须要996,看到老板要低三下四。在那个世界里,我是老板,我甚至可以是君王。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这是人类非常古老的欲望的一种实现可能性。大家都知道,很早就有人写乌托邦,就是对现在的处境不满,期望可以有一个更好的世界。昆德拉讲“生活在别处”,大家就觉得好像我自己的现实生活从来不是真正的生活,我只是在为一种想象中的美好生活在做准备。一直在做准备,但是这个美好的生活它一直没有来临,于是真正的生活不在此处而在别处。
图 | 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
但是为什么它危险性极高?有人说它会把人类带向一个后人类社会。现实世界怎么办?大家都逃亡了。大家看过《头号玩家》,电影里都是贫民窟没关系,其实我不住在那里。我的肉体住在那里,但是我的心灵不住在那里,我的生活不在那里。
图 | 《头号玩家》海报
但是大家想一想,这是很恐怖的,因为如果大家都不在乎这个现实世界,这个元宇宙要如何维系它所需要的基本的供给和保障呢?大家还要生孩子吗?所以这里构成了一个矛盾,一边是诱惑性极强,一边是危险性极高。
但我的观点是,它的诱惑性没有那么强,它的危险性也没有那么高。
今年之所以被称为是元宇宙的元年,我认为在技术上有两个事情特别重要。一个是区块链技术的成熟,它是一个真正的分布式记账法,能够允许一种非集中化的权利,这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个就是NFT,也就是不可替代性的标志。就是说一个人的身份和财产的独一性可以被识别出来。有了分布式计算记账,有了你的身份和财产和所属物的特定身份标志,元宇宙就会有一个新的迈进。也就是说它不光是我们以前玩游戏那种东西了。
沉浸感这件事目前解决得还不太好。但技术的限制在原则上不是妨碍,可能10年或者20年之后会解决。但大家想,你私奔到一个新世界里,你能干什么呢?
你可能会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实世界让我们看到,外部对我们构成了很多障碍,我们没有自由。但假如给你全部的自由,你能干什么?我们真的能够摆脱现实世界的所有束缚,获得完全的自由吗?大家不要忘记,障碍是自由的一个组成部分,没有障碍也就没有自由了。所以这里边仍然需要有朋友、有社会网络、有共同生活、有原则、有价值。
但是有两点是变化的。第一,在元宇宙的世界里,我们可能第一次出现了人的体力远远不如脑力重要的时代。
你的体能怎么样变得完全无足轻重,而你的智力、艺术创造力和想象力变得举足轻重。于是元宇宙里边也会有另外一个等级阶层,它是按照人的知识和创造力划分的,所以它仍然是有等级的,最后仍然会是一个精英来主导的世界,你逃不开这个。
当然元宇宙有另外一个特征,就是它没有一个中心化的权力,它没有国家的暴力,你原则上永远可以退出。但是它没有把我们这个世界完全抛开。我们可能多多少少会回到像耶鲁大学教授克里斯塔基斯写的《蓝图》那本书说的那样。他说任何好的社会,你会发现它最后有8个重点的要件:有对亲人的关爱,有朋友,有合作,有社会网络,有族内的忠诚,有温和的等级化,有教育和学习等等。所以人间的不如意,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元宇宙里边再生产,它肯定会带给我们新的想象和更多的自由,但你仍然是人而不是后人类。
图 |?克里斯塔基斯《蓝图》
第二个问题,就是元宇宙有个最重要的麻烦。就像我们每个人在元宇宙里心灵是最重要的,但是我们仍然需要有一个维持心灵存活的肉身。而元宇宙自己也有一个肉身。它是数字机器,它仍然需要电源,这个电源不能在元宇宙内部发生,它寄生在这个现实的物理世界中。
整个互联网的构架,仍然需要现实性的支持。如果我们都逃离了,都私奔到元宇宙,谁来维持它呢。于是现有的集中化的权力,仍然会对它造成最根本性的约束。国家权力不会完全不在场。因为你在里边玩的太嗨了,你逃得太远了,他就直接给你拔电源了。
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关于元宇宙的坏消息是,它可能没有像我们想的那么具有诱惑性,它并不能医治和拯救我们人类现在面临的所有问题,尤其是心灵的问题。这是一个坏消息。它的好消息就是,它可能没有那么危险,不会把我们带到人类毁灭的后人类的时代,但它仍然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其实大家想一想,我们人类在一起交往互动其实是靠着感知观念,我们第一个也是终极的元宇宙,其实就是我们现实世界。